文｜《中国迷信报》记者孟凌霄84岁的郭爱克早早走进办公室，一如平常。狭长的办公桌上，高高垒着两摞书，此中尤为夺目的是一本厚厚的《新德汉辞书》。37岁时，依据中德科技交换协定，郭爱克被公派到德国慕尼黑年夜学深造，成为新中国建立以来首位取得德国天然迷信博士学位的学者（Dr.Rer.Nat）。郭爱克的办公室位于走廊进口处，这里总洋溢着一种特别的酸甜气息——来自玉米粉、啤酒酵母、麦芽糖等，这些都是豢养果蝇的食材。从事果蝇研讨多年来，郭爱克已对这种气息司空见惯。不为人知的是，直到53岁，郭爱克才开端迷上果蝇。赴德国发展果蝇研讨前，他由于担忧做试验时看不清小小的果蝇，专门去北京王府井配了一副老花镜。很多人不睬解，年过半百了，何须要开启新的研讨偏向？他却说，迷信兴致更主要，本人年过半百转换研讨偏向，不纠结得掉，也不那么多思维累赘。接收采访当天，他特地佩带了一条枣白色领带。这条领带是他在2003年入选中国迷信院院士时佩带过的。此次佩带，是为了庆贺他的先生、中国迷信院生物物理研讨所（以下简称生物物理所）研讨员李岩及其团队初次将果蝇奉上中国空间站，发展太空试验。现在，84岁的郭爱克在“果蝇上天”的准备时期，屡次特地从本地赶回北京，为名目细节把关。友人曾开顽笑问他，“这么年夜年纪，还让你们上飞机吗？”他笑着答复：“固然是不成绩的。”以下是《中国迷信报》对郭爱克的专访。37岁读博：“救了我一把”《中国迷信报》：你有两段特别的留学阅历，请谈谈事先的配景，以及这两段阅历对科研有何影响？郭爱克：我1959年高中结业后去苏联留学，是国度遴派的，专业也是国度定的。一去五年多，1965年从莫斯科年夜学结业。之后阅历了“文革”十年，我一会儿从25岁酿成35岁的人了，以是37岁去德国深造进修，真是“救了我一把”。我事先的信心是，这些不断定性艰苦可能不会太久，但很多断定性的货色还在，那就是一团体的幻想、寻求跟初心。遴派到德国去进修，我的导师比我年夜两岁。他倡议我拿学位。他对我说，“中国未来的开展是须要博士学位的。作为一个迷信家，不学位，在东方做迷信研讨是不便利的，不被懂得的。”为了读博，要操持良多文凭检察认定的手续。事先德国相干机构的官员相称权要，我的教学为了给我争夺读博，还跟他吵起来了，厥后终于确认我的莫斯科年夜学结业文凭与德国年夜学的等价，使我失掉了在德读博的机遇。故国花了太多血汗让咱们生长起来，我心坎很戴德。《中国迷信报》：德国的博士学位以高尺度跟严厉请求著称，为何你能在短短两年时光内，以“特优”的总成就拿到德国天然迷信博士学位？郭爱克：当初想想，两年内拿到博士学位是比拟艰苦的事。我只有“下定信心，不怕就义，消除万难，去争夺成功”，抢回丢失落的10年。我必定要做出博士程度的任务。我用马克思“一天即是二十年”的话鞭笞本人。人的发明力暴发时，是能够实现的。我就是要践行容国团（注：新中国体育史上的第一个乒乓球男单天下冠军）的名言“人生能有多少回搏”。德国迷信技巧交换核心担任中国粹术交换事件的伯兰特·多恩博士写信给我说：“咱们十分盼望你可能顺遂拿到博士学位。这是中国人在第二次世纪年夜战后，在德国拿到的第一个博士学位。”我将这种激励酿成能源。郭爱克的博士论文标题为《丽蝇视细胞的光谱跟偏振光敏锐度的电心理研讨》。博士结业时，德国试验室的友人们为他戴上了特制的博士帽，帽子上方是一只丽蝇模子。生物物理所供图《中国迷信报》：生物物理所的老所长贝时璋院士也是一位曾在德国留学的学者。听说你博士结业返国时，他还专门访问了你。事先，他都跟你聊了些什么？郭爱克：实在不特殊聊什么（笑），贝老平常是语言未几的学者。贝老跟我有一样的德国留学配景，他是1928年在德国拿到天然迷信博士学位的。以是对我来说，咱们除了师生关联，另有一样的德国情结。他跟我聊起他母校图宾根年夜学跟他最要好的老同窗。他的老同窗、他的母校都曾屡次约请他再回德国看看，他都婉拒了，说本人不做出成就，无奈向母校报告。他终极也没再回到母校。我曾受贝老委托，探访过他的同班老同窗。他们之间深沉的情义让我很激动。贝老对咱们晚辈十分爱惜。咱们范畴有良多德语文献，事先咱们德语还不外关，要读大批的原始文献，都是请贝老给翻译的。有些尚无对应中文词汇，都是由他亲身定名的。贝时璋（左二）与郭爱克博士（右二）共勉。图源：1979年12月8日《国民日报》头版报道郭爱克获博士学位53岁换研讨偏向：规划“果蝇飞天”《中国迷信报》：你在53岁时，才开端研讨果蝇的进修影象，是什么契机让你决议转换研讨偏向？郭爱克：1992年，北京召开了第19届国际虫豸学年夜会，多少千人，范围巨大，盛况绝后，揭幕式是在国民年夜礼堂举行的。在分组探讨会上，我听了一位德国教学的讲演，讲果蝇的视觉进修影象。事先我很冲动，这么小的2毫米虫豸，居然能进修影象？讲演停止后，我破刻问他可弗成以配合。实在，这个配合恳求仍是蛮勇敢的，我不任务基本，拿什么来配合呢？德国教学把我的恳求传达给了他的试验室老板，也就是海森堡教学（M.Heisenbrg）。他的父亲是鼎鼎台甫的W.海森堡，量子力学的首创者之一。他们很欢送我去德国粹习。1999年郭爱克（中）与德国有名教学M.Heisenberg（右）在德国乌尔茨堡市。受访者供图临走前，我怕果蝇太小了，看不清，还去王府井的年夜光亮眼镜店，促买了一副老花眼镜，事先还不验光。返国后，我在生物物理所树立了中国第一个果蝇进修影象试验室，那是1993年。《中国迷信报》：生物物理地点空间生物学范畴有光辉的汗青，已经实现过“小狗飞天”如许的标记性名目，为何抉择以果蝇作为形式生物，发展空间生物学研讨？郭爱克：生物物理地点建所之初，贝时璋所长就规划了十分前沿、穿插、形形色色的偏向，包含宇宙生物学、仿生学、细胞生物学、喷射生物学、实践生物物理等等。贝老跟钱学森老师的关联甚好，以是咱们对航天迷信一点都不生疏。说到我为什么要研讨果蝇在亚磁前提下的进修影象，这是遭到毛主席的一首词的启示。1957年，毛主席在《蝶恋花·答李淑一》中写道：“我掉骄杨君掉柳，杨柳轻飏直上重霄九。问讯吴刚何全部，吴刚捧出木樨酒。”地球磁场为30000?nT?~70000 nT（注：nT为纳米特斯拉，磁场强度的单元），火星、水星名义磁场大概为地球的磁场百分之一或千分之一，月球是一个仅有10?nT~300?nT的地磁情况。那么，吴刚、嫦娥他们在月球上有后辈吗？后辈会进修吗？为此，咱们想到用果蝇先在空中做试验。因为果蝇体形小、传代便捷、行动菜单丰盛、基因操纵成熟，就成了很好的试验工具。这是极穿插的迷信研讨。迷信院相干研讨所为咱们研制了试验安装，可在试验室打造亚磁小情况。就如许，2004年咱们宣布了果蝇在亚磁前提来世代进修、影象的研讨论文。《中国迷信报》：得悉果蝇行将登上太空的新闻时，你事先说“就像昔时送后辈兵过鸭绿江一样”，为何会有此感叹？郭爱克：这句话确切是脱口而出的。在晓得这个新闻前未几，我到过丹东鸭绿江年夜铁桥北岸，那是中国抗美援朝的汗青见证。事先鸭绿江年夜铁桥被美军拦腰炸断。我在年夜铁桥上的感触就是，中华平易近族必定要自强，国度必定要强盛起来。前未几我在北京加入钱学森古代迷信技巧系统研讨分会首届学术交换会，我被约请作讲演。事先我就说，假如不钱学森如许的老一代爱国迷信家，咱们中国会被欺侮成什么样子？咱们这代人跟下一代人要动摇以他们为模范。《中国迷信报》：在你看来，这一试验将为将来的空间生物学研讨带来哪些新的可能性？郭爱克：团队含辛茹苦把果蝇“捧上天”，背地的迷信意思是什么？这对咱们探究性命来源跟智力演变是很有启发意思的。这是首创性的从0到1的无人区研讨。假如这些成绩能深刻下去，给出点新常识、新观点，就不白把果蝇奉上天。人们常常聊起将来移平易近到火星，那就必定有此一问——那边的情况，包含地磁情况合适人类吗？在2006年的中国迷信院神经迷信所的研讨员国际评价考察会上，我报告了在亚磁前提下的果蝇世代认知研讨。事先，1981年诺贝尔心理学或医学奖得主维泽尔（Torsten Weisel）发问：为什么要做亚磁认知研讨？我答复：为了宇宙摸索。宇宙学告知咱们，“在直径长达十万光年，领有上千忆颗恒星的河汉系中，咱们地球人很可能是独一的聪明生物”。那它的演变机制跟前提是什么？1987年诺贝尔化学奖得主林恩（Jean-MarieLehn）讲“性命不是不测”“宇宙经由过程自组装的方法一直演变，从而发生庞杂的物资情势，包括从粒子演化为有头脑的性命体”。84岁新感悟：大家都有可能胜利《中国迷信报》：你当初天天任务节拍怎样？郭爱克：我的作息跟年青时多少乎不多年夜差别，从不睡勤觉。个别来讲，凌晨6点钟起床，开端任务。我的生物钟比年夜天然时钟还要准，到时光就能天然醒。晚上忙时，差未几要折腾到11点。这个任务节拍是我的任务岗亭决议的，当初我是中国迷信院年夜学的声誉讲席教学，在上海年夜学、北京师范年夜学珠海校区有院士任务站，再加上种种集会、讲演等，因而一样平常的任务节拍是无缝连接的。《中国迷信报》：任务之余，你有哪些兴致喜好？这些能否对你的科研头脑或生涯立场有所启示？郭爱克：我不构成像小人物那样的喜好，诸如爱因斯坦喜好拉小提琴之类的矮小上的优雅喜好。我很爱慕诺奖得主艾根（Manfred Eigen）钢琴弹得好。我平常爱好看看字画，听听音乐。我爱好天然哲学，以为好的迷信研讨在哲学上必定是好的。我爱好存在必定天然哲理的诗画，比方“不比人更高的山，不比脚更长的路”“长风破浪会偶然，直挂云帆济桑田”。我多年始终很爱好M.C. Esher 、丰子恺的画，另有毕加索的有些画。我举一个受M.C. Esher的画启示的案例。Marr的视觉盘算实践中有一个2.5维表征的观点，不太好懂得。我看了M.C. Esher的一张有关蜥蜴的画（见下图），就破刻清楚了。图中的蜥蜴正在从2维纸里爬出离开达一本厚书的边沿，正在往上爬但还未爬上去的谁人霎时状况就是2.5维表征。M.C. Esher所画的蜥蜴。这里我再讲一个科研中受启示的故事。1999年炎天，我在美国冷泉港试验室访学时，阅览室墙上挂着一幅十分美丽的毕加索的画，画中一个男孩跟女孩在沙发上拥抱着（见下图）。由于我的研讨偏向是视觉认知，事先我遐想到，能否用盘算仿真方式模仿该认知决定进程。我与唐世明博士配合的第一篇论文，投到美国《迷信》杂志，很快被拒了。但由此倒逼咱们开启了果蝇两难决定研讨，这就是咱们在2001年在《迷信》上宣布的中国神经迷信范畴的第一篇研讨论文。启示郭爱克的毕加索画作。《中国迷信报》：你有何长命法门，在生涯上能否比拟留神？郭爱克：可能是遗传基因上的上风，我母亲是很长命的，活到100多岁。实在咱们曾经习气了简略的生涯，不过优胜的生涯方法，尺度不高，吃的用的基础是“年夜路货”。饮食上，平常不是很重视养分，固然这是不该该的。我跟丰教师（丰美福研讨员，郭爱克的夫人、细胞免疫学家）泰半辈子都吃单元食堂，有啥吃啥。《中国迷信报》：为什么能在84岁高龄，保有这么高的学术热忱？郭爱克：当初人们常常讲弘扬“迷信家精力”，我不敢说本人身上有这种精力，但我从老迷信家身上看到了，也养成了如许一种任务习气。贝老100岁诞辰之际，还约我到他家谈了一个多小时，重要谈的是纳米生物学的科研远景。我在德国慕尼黑年夜学植物研讨所留学时，老所长是蜜蜂“8”字跳舞语汇用太阳偏振光导航的发明者冯·弗利希（Karl Ritter von Frisch），他仍是1973年的诺贝尔心理学或医学奖得主。这位老老师94岁还在任务，可谓模范。《中国迷信报》：假如让你对科研子弟，特殊是青年迷信家，提出一些倡议或寄语，你最想说什么？郭爱克：起首是“敢为世界先”“志不求易者成，事不遁迹者进”，要有勇气做艰苦的任务，如许的任务才有影响力。假如一项任务十分轻易，那也用不着你去做。我最敬佩的迷信家是钱学森。我近来进修了钱学森老师的一句话：“我作为一名中国的科技任务者，在世的目标就是为国民效劳。假如国民最后对我的毕生所做的任务表现满足的话，那才是最高的夸奖。”每团体都有胜利的机遇，这世上不仅是多数人才干胜利的。咱们每团体都有本人的“河汉”（年夜脑）；每团体都有本人的“汗青长河”（实际）；每团体都有本人的“幂律”法令（决定）。坚信三者的互动将成绩每团体的聪明人生。咱们寻求的纷歧定是诺奖、奥林匹克金牌那样的胜利。只有尽力了、努力了，做到最好了，最主要的是有利于国民了，就是一种胜利。我盼望大家都能实现这种意思上的胜利。“有利于国民的人”是毛主席在《留念白求恩》中讲的，也是《钢铁是怎么炼成的》那段最出色的话所要转达的。[db:摘要]
